Posts

Showing posts from May, 2023

行到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

Image
上大学时对基督教没有什么认识。过圣诞节学校的外教会在宿舍楼前唱歌,我们也相约去教堂过圣诞夜,但只是出于好奇。在信仰上我们是迷惘的一代。曾经喝醉酒时对朋友说在我生命中没有一种让我想起来就热血沸腾的东西。有时会去读哲学书,很喜欢德国诗人诺瓦利斯的一句话:哲学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渴望四处寻找你的家园。 那时的我生活没有目标,对未来也没有打算。凡事不是事到临头就不会去想。看到周围的同学朋友都在做什么我也就跟着去做。英文中有一个词很形象地形容这种心态叫 herd instinct 。 90 年代末来美国攻读化学博士。后来 Lucy 来陪读。 Lucy 是国内医学院毕业,来美国后我要她去申请读计算机硕士,因为听说当时学计算机好找工作,收入也不错。后来又听朋友说化学博士没什么意思,不如早点拿硕士去工作办绿卡再去读 MBA。 于是就放弃读博士,拿了硕士出来工作。找工的过程并不顺利,找来找去只找到一个很小的公司。心想就先去工作一阵子,有些经验后再换家大公司。不料才几个月就对这份工作充满厌倦,觉得这不是我以后想做一辈子的职业,我要辞职重新开始。于是决定和 Lucy 一起改行去读计算机硕士。还记得辞职转行的决定是有一天晚上睡不着一拍脑袋就做出来的,那时我做事是何等浮躁冲动,完全不考虑后果。 我和 Lucy 在没有任何奖学金的情况下来到另一所学校读计算机硕士。两人的学费生活费就刷在信用卡上,申请了好多张信用卡才够支付所有费用。我在学校找了一份半时的工作,是开巴士接送残疾人学生。一周工作二十小时,可以减免一部分学费,每月有 300 美金的工资。这 300 美金就是我们除了很少积蓄以外的全部收入。那时我和 Lucy 结婚还不到两年,在经济压力下开始经常吵架,基本上每两三天就吵一次。有一次背着书包要去图书馆看书,走到图书馆门口又吵了起来,一直站在那里吵了一个多小时,书也没看成。 00 年4月一个周五的傍晚,我和 Lucy 正准备出门去吃一个美国教会的免费晚餐。学校校园里有很多基督教组织提供的免费午餐和晚餐,我和 Lucy 是这些免费饭食的常客。结果还没出门又为一点小事吵得不可开交。大约一个小时后已经错过了晚餐时间。 Lucy 气地要给国内的父亲打电话,这是她第一次在吵架时要给她的爸爸打电话。 Lucy 是独女,和父亲的关系非常好,父亲就像她的精神支柱。结果她打电话没有听到爸爸的声音 ,

涉江而过,芙蓉千朵 --《1917》影评

Image
  2019年最优秀的电影之一是一战题材的《1917》。这部电影在2020年金球奖获剧情类最佳影片,在同年奥斯卡获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摄影之内的10项提名,紧随获11项提名的《小丑》之后。但最后在最佳影片的角逐中败给了韩国影片《寄生虫》,只获得了最佳摄影,最佳视觉效果,最佳混音三个技术类奖项。在技术层面,这部影片采用了一镜到底的拍摄手法,好像画面从未间断,给人一种沉浸式的感觉。 这部电影的导演萨姆•门德斯曾凭借《美国丽人》获2000年奥斯卡最佳导演。很遗憾他没有在20年后再次获此殊荣。电影起源于门德斯小时候听祖父讲的一个故事。门德斯的祖父是一位作家,在一战中曾是英国在西方战线的传令兵。门德斯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的一个目的也是为了纪念他的祖父。 门德斯说这是一个关于报信者的故事 (It's the story of a messenger who has a message to carry.)。故事发生在1917年,一战战事最激烈的时候。两个年仅16岁的英国士兵布雷克和史考菲接到命令去向附近一支1600人的部队的指挥官传达一个“立即停止进攻”的消息,因为德军已经在那里布下陷阱。这个消息必须在8小时内进攻发起之前送达。布雷克的哥哥在那支部队里,所以布雷克被选中执行这项任务。布雷克则挑选他的好朋友史考菲和他一起去。他们立刻出发,通过无人区,经过废弃的坑道,在坑道爆炸时布雷克拼死救了史考菲的性命。后来布雷克中弹牺牲。史考菲一人继续前行,躲过了敌人的重重追杀,终于在最后的时刻将消息送到。 这是一部关于信念的影片。影片开头的场景是两个男主角在一片野花盛开的草地。布雷克躺着,史考菲靠着树坐着。有人过来对布雷克说指挥官有事找你,要你带一个战友同去。于是布雷克叫上史考菲来见指挥官。指挥官向他们解释了报信的任务后他们马上出发。布雷克牺牲后,史考菲经历千难万险终于完成了任务。影片最后一个场景回应了开头,还是一片草地,但没有野花,只有狗尾巴草,史考菲依然是靠着树坐着,在夕阳中缅怀逝去的战友。 门德斯用花来象征布雷克。布雷克长相清秀。影片中有一个场景是两人要通过一架梯子爬出战壕。布雷克正想往上爬,被史考菲拦住,说了句 “Age before Beauty.” ,意思是“你个小白脸往后站,让哥先上。” 还有一个场景是两人在去报信的路上,布雷克走着走着看到樱花,忘记了是在战场,赶

于无声处听惊雷 -- 《无依之地》影评

Image
华裔导演赵婷拍摄的电影《无依之地》斩获2021年奥斯卡最佳影片 。赵婷获最佳导演,成为奥斯卡历史上第二位获最佳导演的女性和第一位获此奖的亚裔女性。 这部影片改编自记者杰西卡·布鲁德的纪实文学作品《无依之地:生存在21世纪的美国》。影片讲述一个60多岁的美国女人弗恩在2011年的经济萧条中离开内华达州的小镇昂皮尔,四处漂泊的故事。 2011年冬天,美国石膏公司关闭了在昂皮尔的工厂,随后昂皮尔的邮政编码89405也停止了运营。弗恩的丈夫几年前去世。为了生存,弗恩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一辆白色的面包车,离开昂皮尔,开始了她的游牧生活---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份临时工作到另一份临时工作。弗恩在亚马逊的仓库装过包裹,在州立公园打扫过厕所,在快餐店做过汉堡和薯条,在农场搬过一袋一袋的甜菜。 在旅途中弗恩遇到过很多和她背景相似的人:她的好朋友琳达梅,身患绝症的斯旺基,对她怀有好感的戴夫。他们一起坐在篝火旁诉说各自的故事,一起去酒吧喝酒,彼此传递着人间的温情。但短暂的相聚后是别离,他们又各自踏上旅程。这些过着游牧生活的人们在分手的时候从不说再见,只是说see you down the road. 赵婷用很多脸部特写来突出弗恩的内心活动。主演弗恩的麦克多蒙德在影片中的表情却很克制,收而不发。像是中国画里的留白。再结合巧妙的配乐,形成一种特别强烈的感染力。麦克多蒙德也因此拿到了最佳女主。 于无声处听惊雷。  影片的情节细碎。很多场景转换处显得突兀。让影片有一种支离破碎般的诗意。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这种手法与影片的主题相符。 让我想起权游。另一种风格。场景转换多是精心安排。连绵不断。另外一种的诗意。 当戴夫不小心把弗恩父亲留给她的盘子打碎的时候,弗恩很生气。她很努力地用胶水把盘子的碎片粘起来。她多么想回到以前的生活。可她知道那种日子已经一去不返。她要面对眼前的挑战。在职业介绍所,她坦然地承认:“我需要工作,现在就需要。我喜欢工作。” 弗恩并没有因为贫穷和流浪而绝望。她努力地去寻找生活中些许的亮光。就像她经常随身带的那盏灯笼,照着她在黑暗中前行。她给自己的白色面包车起名叫先锋队(Vanguard)。 她去看日出;去听海风去看蟒蛇和鳄鱼;去看24光年外的星星。她在溪水里游泳;在峡谷中散步。她在面包车里练习长笛;她为年轻的流浪汉背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当人问起弗恩是不是无家可

卡拉瓦乔和《呼召马太》

Image
卡拉瓦乔算是画家中的一个异类。人们对他的了解主要来自于他的画和他的犯罪记录。他每次画完了画拿到钱,就去喝酒,喝醉了就打架斗殴。一生中两次醉酒杀人然后逃亡。第一次有人出面帮他摆平。第二次没人帮他了,最后终于被仇家杀死。 让我想起大学时隔壁宿舍一个学生,东北人,是他们系的学霸,拿过最高级别的奖学金。也是喜欢喝酒闹事,有次还去买了把菜刀准备跟人干架,后来把菜刀扔湖里了,为此受到学校处分。我当时奇怪这两种人设怎么融合在一个人身上的。 他还有个天天在一起的东北老乡。那人1米8的个子,长相挺凶,看上去不像是能考上大学的那种学生。后来学校文艺汇演那人竟上去弹钢琴,一曲肖邦还是舒伯特如泣如诉。又让我眼镜碎了一地。 言归正传。写一写卡拉瓦乔的成名作之一《呼召马太》。 马太就是马太福音的作者。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 这个故事记载在马太福音九章九节:“耶稣从那里往前走,看见一个人名叫马太,坐在税关上,就对他说:「你跟从我来。」他就起来跟从了耶稣。” 画中最右边的是耶稣,他伸出手来指着马太。耶稣头上的窗户像是一个十字架。一束光从耶稣和窗户之间照下来。 耶稣旁边的人是彼得,扭头看着耶稣,同时也伸出手来指向马太。仿佛是在问耶稣:“夫子,你怎么呼召他这样的烂人?” 马太是个税吏。税吏在当时的名声不好,就像现在的城管。 左边五个人中间的那个是马太,他抬起头来很惊讶地看着耶稣,同时伸出手指指着自己,仿佛在确认:“你是在叫我?” 有人认为卡拉瓦乔没把马太的食指画好。搞不清马太在指谁,像是在指自己,也像是在指旁边低头数钱的年轻人。卡拉瓦乔为啥不画得更清楚一点,让马太指着自己的鼻子。或许卡拉瓦乔故意这样模糊处理。表现马太当时复杂的心态:“你是在呼召我吗?要么换他吧。” 有一次我这幅画的时候,觉得耶稣的手势有些奇怪,好像在哪儿见过。后来想起来了,这个手势和米开朗琪罗《创世纪》里亚当的手势简直一模一样。 想想也有道理,因为耶稣有时也被称为“第二个亚当”或者“末后的亚当”。维基百科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让我很高兴。 人生有一种喜悦来自理解和被理解。狄金森说:”Tell all the truth but tell it slant.” 不管是文学艺术诗歌还是电影,作者不会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东西都讲清楚,直接摔在你脸上。而是创作了,放在那里。等待被人理解。 不是被最多的人理解,而是被同类的人理解。 简